文/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岳璐

湖南广播电视台芒果TV编辑 方世荣

 

        2022年北京冬奥会近日圆满落幕，冬残奥会正在如火如荼举行。荧屏上，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尤其是冬奥题材综艺节目也迎来了一波新热潮。从我国首档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诞生至今，此类节目主要经历了游戏闯关真人秀、明星竞技挑战真人秀以及专业竞技真人秀三个发展阶段，其深层逻辑源自其叙事核心从“泛体育”向体育本体的回归，以及综艺节目审美转向的影响。当前，创作者们通过成长性、陌生化、仪式化等手段，努力实现节目的创新表达和边界突破。

 

走向专业: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的实践流变

 

        作为一种类型化文本，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的发展同体育观念与综艺制作理念的变迁一脉相承，既遵循着不同阶段社会文化和体育精神的价值取向，又体现了其作为一种类型综艺内在的发展规律。经过20余年的发展，该类型综艺逐渐由综合性的体育项目竞技发展到专一性的体育项目竞技，参与主体经历了从普通参赛者到全明星阵容，再到专业素人与明星嘉宾结合的转变。总体来看，体育竞技类综艺可以分为游戏闯关真人秀、明星竞技挑战真人秀、专业竞技真人秀三个阶段。

 

• (一)游戏闯关真人秀阶段

 

        2008年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不仅向世界展示了一个自信强大的国家形象，增强了人们的自尊心和认同感，而且吸引了一大批群众关注并参与到体育运动中来。在全民体育热潮及真人秀综艺制作理念的影响下，以游戏闯关竞技为形式、以现金礼品奖励为驱动、以全民健身为旨归的综艺节目从零星尝试走向大量产出。2008年5月，湖南卫视和湖南经视推出户外竞技节目《奥运向前冲》，掀起了人们参与体育活动的热潮。同年9月，湖南卫视改版后推出《智勇大冲关》，通过契合奥运的主题创新、嫁接户外竞技元素的结构创新、低门槛参与的互动创新，产生了良好的收视效果。一时间，《飞雪英雄会》(2009)、《冲关我最棒》(2009)、《男生女生向前冲》(2010)等数十档游戏闯关类节目陆续登陆荧屏，让观众感受到了体育竞技的乐趣。

 

 

        游戏闯关真人秀是我国体育竞技综艺发展的雏形阶段，这些节目更强调平民化、娱乐化、比赛形式、自我挑战等特点，体育的竞技属性并不突出。无论是《智勇大冲关》《飞雪英雄会》，还是《男生女生向前冲》，都突出全民参与、娱乐及自我挑战等主题，节目把专业的体育竞技项目改编成为趣味十足的关卡，电视体育节目也呈现出从原始状态向娱乐转变的过程和趋势。正是在这种转向过程中，游戏闯关类节目给普通百姓提供了一个自我展示的平台，开拓了一种新型的全民健身方式，同时带动了体育产业和体育旅游的发展。

        但是，这个阶段的游戏闯关节目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物质奖励驱动的模式容易影响参赛者的最初动机，在一定程度上有悖于节目所倡导的全民健身的价值观;另一方面，简单复制克隆的游戏闯关节目蜂拥而至，不仅造成了该类型节目的过度消耗，而且给观众带来了审美疲劳。

 

• (二)明星竞技挑战真人秀阶段

 

        如果说游戏闯关类节目侧重“赛”，是体育竞技综艺的初始形态，把体育运动带到了更多观众身边，那么，明星竞技挑战真人秀则更加强调“秀”。2013年，《中国星跳跃》《星跳水立方》邀请明星嘉宾以非专业运动员的身份挑战专业性极强的跳水运动，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开创了明星真人秀与体育竞技结合的先例，也助推了竞技体育从“小众精英运动”走向“大众竞技运动”。

        这一时期体育竞技综艺的变化与体育事业的进一步发展有一定关系。2015年，我国成功申办北京冬奥会，“大力普及群众性冰雪运动”成为宣传重点之一，体育逐渐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2016年2月，天津卫视把户外滑雪运动搬上荧屏，推出了我国首档明星冰雪竞技真人秀《冰雪奇迹》。节目邀请明星嘉宾在极寒条件下进行跨界挑战，把专业的滑雪技巧、比赛规则与真人秀结合起来，为体育竞技综艺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参考。

 

 

        与游戏闯关类节目相比，明星竞技挑战真人秀实现了嘉宾阵容、架构形式、节目形态和传播影响全方位的迭代升级:嘉宾从全民参与转向全明星阵容，节目形态从单一固定的场景转向自由灵活的真人秀，竞技内容从泛体育游戏转向多元专业的竞技体育项目。特别是由于真人秀在某种程度上部分肢解了纪录片的纪实性特征，取而代之地用戏剧性的情节或比赛环节来支撑节目的娱乐性，使节目在细节真实的基础上实现了虚拟的表演性。而且，明星特殊的职业身份，使人们不仅关注体育竞技的结果，而且关心竞技过程中嘉宾的一言一行和喜怒哀乐，增强了体育竞技节目的娱乐性和新鲜感。

        然而，也正是由于明星特殊的身份，尽管该阶段体育竞技节目将目光转向了竞技体育项目，指导老师也愈加专业，但明星“零基础”的竞技能力反而把节目叙事局限在了“能力提高”和“体育挑战”范畴内，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竞技体育的专业性和观赏性。

 

• (三)专业竞技真人秀阶段

 

        “体育综艺节目不应只是体育元素和综艺元素的简单拼贴，而应是体育元素与综艺元素的深度融合，只有当体育这种内容与综艺这种形式完美融合的时候，体育综艺节目才有可能成为一种主流的电视综艺节目类型。”事实上，专业竞技真人秀可追溯到河南卫视2004年推出的武术搏击栏目《武林风》，该栏目开播后受到了观众的广泛好评。遗憾的是，此后虽陆续仍有武术类节目推出，但未能在综艺节目日趋多元化的格局中取得较大的突破。

 

        2018年，浙江卫视联合优酷推出《这!就是灌篮》，节目切中青年文化，以篮球竞技为内核，旨在通过篮球高手间的比赛推广篮球竞技文化，点燃了观众的热情，获得了市场与口碑的双丰收。这档节目既努力保留篮球竞技的专业性和观赏性，又着力强化综艺表达的故事性和娱乐性，传递出篮球竞技运动热血的精神与态度，标志着专业竞技真人秀阶段的来临。

        随后，腾讯视频接连推出《我要打篮球》《篮板青春》《超级企鹅联盟》3档强调竞技的篮球题材综艺，上演青春热血竞技。体现冬奥冰球项目的《大冰小将》(2019)、拳击竞技体验真人秀《拳力以赴的我们》(2021)等，聚焦小众体育项目，通过体育竞技和成长的双线主题，赢得了受众的喜爱。

 

 

        这一阶段，体育竞技类综艺打破了以娱乐为内核的理念，不再是体育外壳包装下的“游戏秀”或“脱口秀”，而是逐渐回归到了体现专业竞技精神的“体育秀”;节目参与者不再仅限于明星阵容，而是扩展到了体育精英。这些节目突破了以往体育适应综艺的编排框架，在强调竞技专业性的同时也平衡了综艺节目的娱乐性，实现了体育竞技专业性与娱乐性的深度融合。有论者认为，“《这!就是灌篮4》《拳力以赴的我们》等通过塑造正向的竞争观、传达专业的运动知识，形塑了一种新的综艺美学范式—健康美学”，它们不仅传播了体育知识，传递了体育精神，而且激发了人们对运动和健康生活的追求。

        总之，从体育竞技类综艺的发展历程来看，只有让综艺的娱乐性与体育的竞技性实现有效平衡，让体育内容融入综艺形式，让综艺承载体育精神，体育综艺才能更好地发挥价值引领作用。

 

趋向融合:当前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的创新突破

        竞技体育与游戏是一脉相承的关系，“竞技运动从根本上讲是游戏的延长，它的基础在于游戏，它的主要价值是从游戏中派生出来的”。而作为一种融合性文本，真人秀内容和形式的创新往往需要持续借鉴其他艺术样式的元素，游戏正是其制作理念、架构形式和表现重点之一。基于竞技体育与游戏同源的关系，竞技体育的规则性、竞争性、娱乐性等特点天然与真人秀存在诸多契合点，因此，体育竞技真人秀往往着力对体育项目进行游戏化改造，通过弱化竞技体育的纯竞技性，来增强节目的趣味性和吸引力。

 

        当前，传统的游戏化、明星化策略已不能满足观众的需要，《这!就是灌篮》《超新星运动会》《大冰小将》等节目通过成长性、陌生化、仪式化等方式，将体育竞技与真人秀、故事讲述、即兴表演等元素进行有机融合，实现体育竞技综艺的创新表达，让体育综艺从“小众”抵达“大众”。

 

• (一)成长性

 

        当下的体育竞技综艺不仅着力展示专业运动员的竞技本领，而且侧重于展示某一人群从零开始、训练某种才艺或技能的过程。成长性其实是嘉宾某种运动能力由低到高的呈现过程，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参与陪伴”的过程，既与竞技体育所倡导的乐观、积极、向上、拼搏等体育精神深度契合，又能够生动地展现嘉宾面对困难坚持不懈、敢想敢拼、自我超越的人生态度，观众在见证嘉宾成长的过程中更易产生共情，从而强化自我价值的追求与实现。

 

 

        比如《跨界冰雪王》的叙事核心就是讲述8位零基础的嘉宾进行冰上技巧训练和花滑表演，嘉宾们从“平凡”到“超凡”的蜕变仿佛给观众提供了一次角色转化的机会，鼓励人们在新的领域发掘并实现自我价值。类似体育比赛赛制的设计让“观众通过观看选手被有趣地(或残忍地)打造或抛弃而得到快感......调动了观众的‘虐待欲’和‘窥视欲’，在听到最终的结果之前人们会感到紧张，结果产生之后人们才放松下来，仿佛见证了一场公开的处决”。这些体验往往通过嘉宾成长过程中的得与失、奖与惩、竞争与淘汰，来激发悬念感，提升观众的代入感。

 

• (二)陌生化

 

        所谓陌生化，“是要使审美主体即使面临熟视无睹的事物时也能不断有新的发现，从而延长其关注的时间和感受的难度，增加审美快感，并最终使主体在观察世界的原初感受之中化习见为新知，化腐朽为神奇”。通过“难化”和“复杂化”，陌生化手法对前在文本进行创造性的变形和错位，打破审美主体的审美定式，使那些原本普通平常的事务变得生动、鲜活起来，进而彰显出全新的意义和价值，让人们产生新奇的感受和超常的体验。

        综艺节目的陌生化往往吸纳融合了其他艺术样式或节目类型的特点，试图通过基本元素的组合变形来进行主题、叙事和表现形式的创新，从而让观众产生“陌生化”的体验，重构观众的认知。《冰雪奇迹》《跨界冰雪王》《大冰小将》分别首次把滑雪运动、花滑运动、冰球运动搬上了真人秀舞台，并在叙事上融合了真人秀的挑战、竞技或竞演等形式，给观众带来了耳目一新的观感体验。

 

 

        《拳力以赴的我们》不仅邀请亚洲首位UFC世界冠军担任节目发起人，在首期设置了“1V23”的拳力值测试环节，而且打破以往搏击类节目以男性嘉宾为主的类型化模式，邀请了6位女明星上台两两对抗，让观众在紧张的拳击晋级比拼中看到了明星实战“互搏”等平时无法看到的场面，展现了女性拳手热血拼搏的精神，也使得更多观众了解和接受拳击运动。

 

• (三)仪式化

 

        不论是从地点和规则的规定性来看，还是从表达人类的力量、速度、意志等品质的角度来看，体育运动的“表演”过程是具有仪式意义的。创作者们意识到这一点后，主动模拟吸纳专业体育赛事的竞技规则、场地和人物，努力构建专业、公平、公正的竞技空间，增强节目体育竞技的仪式感，以获取、保护和维持自身的正当性。

        与此同时，体育竞技类综艺呈现出体育媒介事件的仪式化传播趋势，力求营造出“共同在场”的体验氛围。“媒介事件”是“人们对电视的节日性收看，即关于那些令国人乃至世人屏息驻足的电视直播的历史事件”，是“那些宣称具有历史意义的、宣扬和解的、颂扬进取精神的以及以崇敬的态度制作、播出的电视节目”。

 

        新媒体时代，虽然传统媒体事件已无法实现对注意力的垄断，但“竞赛”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对集体注意力的聚焦，成为仪式性媒介事件的最后“堡垒”。因此，部分体育竞技类综艺通过跨界融合的方式，以竞技的内核、综艺的形式、娱乐的外壳来打造体育媒介事件，把完整的体育赛事呈现给观众，使节目兼具综艺的娱乐性和体育赛事的竞技性及观赏性。

 

 

结语

 

        体育与综艺的“联姻”，是观察我国电视娱乐节目内容形态与制作生态迭代的重要窗口，是我国社会文化结构变迁的具体表征。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的实践发展是国家不同发展阶段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也体现了国家治理、社会发展、民众诉求、体育内在规律以及综艺制作理念的角力与融合。在新媒体技术赋权下，国家的管理规制、竞技运动的专业诉求、社会道德规范以及青年文化群体的价值偏好等共同塑造着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的风貌。

        当前，虽然体育赛事和体育综艺市场较为火热，但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体育竞技类综艺在我国仍是小众门类，观众的体育收视热情很多限于赛事举办期间的特定气氛，缺少持续且广泛受众基础的支撑。就冬奥题材综艺节目的创作生产而言，唯有回归体育本体，通过坚守正向价值、把握体育专业性与综艺娱乐性的平衡、加强文化互动交流，方能实现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更好地展现国家形象，推动冰雪运动走向更加广阔的市场和观众。